【楔子】祝近南再回到南湾时,那棵红豆树已经不在了。而原来的地址上,她的家也不在了,
变成了一家民宿。他犹豫了很久,还是没有走进去。其实没有意义了,他有儿有女,
事业风光,商场金字塔上的人,不应该出现在这里。而且过去了太久,
久到他快要记不清那个女孩了。他摸了摸脖子上的红绳,戴了几十年的东西,
似乎已经嵌入了他的身体。红绳系着的,是一颗红豆。颜色已不再鲜红了,他低头仔细看着,
那一瞬间,眼前有一大片朦胧的光影,一个名字像潮水一样涌到嘴边。“江红豆。
”他低声说,原来她叫红豆。红豆生南国的红豆。【一】祝近南没想到,
南湾的条件这么艰苦,回想起老师的笑脸,越发觉得自己是被坑了。
要不怎么研究所里十几号人,偏偏他被派到这偏远的小县城来研究植物呢?从北方到南湾,
先坐火车,再坐轮船,北方小少爷晕船,吐了两天,结果轮船靠岸,
海水连绵到灰蒙蒙的天际,只一条土路在眼前蜿蜒,本地人操着一口奇怪的口音,
给了他当头一击。“这儿到南湾还得几个小时呢,那地方偏的很。”没办法,
总不可能再回去吧,祝近南咬咬牙,租了汽车,沿着小路上去了。半路下起瓢泼大雨,
泥浆都溅到了车窗上,祝近南一心只期盼着能赶快到南湾,也顾不上这些,一路油门踩到底,
结果在小镇门口,车抛锚了。车是租来的,将来要还回去的,祝近南熟知各种名贵车型,
修车却完全不在行。江红豆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。拎着湿淋淋的桶,穿着肥大的雨衣,
江红豆在祝近南一筹莫展之时,探头小声问,“先生,需要帮忙吗?”祝近南无法拒绝。
江红豆眼睛很大,看起来有几分稚气,他想,这镇上的小孩子倒挺热情。
江红豆在后备箱里找到了修车工具,看了看一旁束手束脚的男人,说,“能帮我看一下桶吗?
鱼跑了,就没有晚饭了。”祝近南手里被塞进一只桶,几条肥鱼挤在里面,
水珠和腥气迎面而来,那头,小姑娘已经钻进车底,乒乒乓乓地开始修起来了。
他尽量离桶远一点,胳膊伸的老长,江红豆咬着手电筒,含糊不清地说了什么,
最后她钻出来,拍拍手说,“这车太旧啦,可能修不好了,先生要不去我家住一晚,
明天再走吧。”祝近南浑身都湿透了,小镇上没看见旅馆,只好跟着她回家。
江红豆家里只有一个奶奶,年纪很大了,见她带了个陌生男人回来,在厨房里偷偷拧她耳朵,
问她那是谁,祝近南拘束地坐在旧沙发上,听见她“咯咯”地笑,说了几句听不清的话。
晚饭就吃那几条肥鱼,一桌子的鱼,祝近南筷子都不知道往哪儿放,江红豆给他剃了刺,
祝少爷不习惯,咬着牙夹了一块鱼肉,结果鱼刺卡在喉咙上,急的他眼泪汪汪。
江红豆淡定地找来一根金属长条,帮他取了出来,祝近南一喉咙铁锈味,忍不住问,
“这雨明天能停吗?”他得赶紧找到那棵红豆树,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。江红豆眼珠一转,
笑起来左颊一个梨涡,说,“早呢,这是暴风雨,不知道多久才停呢。
”祝近南郁闷地回到房间,说是房间,也只不过是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地方,
只一张木床和瘸了腿的书桌,墙上挂着咸鱼,他捏着鼻子在屋子里转圈,
想要给父母打个求救电话,结果手机没有信号。江红豆敲敲门,端进来一杯糖水,
让他过来喝。“这几天可千万不能出去呀,暴风雨很吓人的。”祝近南垂头丧气地答应了,
晚上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睡不着,想起这半个月的经历,就像吃了黄莲一样苦。
好不容易闭上眼,江红豆带着梨涡的笑脸在脑海里一晃而过,伴随着雨声,
他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。【二】第二天,雨果然没停。因为暴风雨,人们都出不去,
祝近南也只好在她家继续待着。他原以为江红豆还是个小孩子,没想到,竟然比他还大几岁。
江奶奶偷偷告诉他,小时候江红豆从树上掉下来,碰了头,所以像个小孩子似的。
祝近南倒没觉得她哪里不对,只是比旁人多了几分天真。江红豆和这小镇里大多数人一样,
卖海产生活。而祝近南家境殷实,家里公司开遍全国,但他对做生意不感兴趣,
一心致力于生物研究。祝近南顺风顺水过了二十一年,没想到在南湾,
差不多把一辈子没吃过的苦都吃了。谁能想到有一天,水果都要别人削好的大少爷,
会在阁楼晒咸鱼呢?但没办法,江红豆一个人扛不起那一大口袋咸鱼,他一向又心软。
水土不服的祝近南,在阁楼吹了风之后,晚上就开始发烧了。江红豆着急地给他找药,
但她常年不生病,家里连感冒药都过期了,只好不停地给他喝热水。“镇上医院也关门了,
等明天雨停了,我再带你去。”祝近南提不起精神来,江红豆看他恹恹的,
忙拧了湿帕子给他降温,祝近南昏昏沉沉,一觉睡到半夜,江红豆把他摇醒,端来一碗汤。
“我给你煮了红豆汤,你喝点吧。”祝近南确实饿了,红豆汤的味道怪怪的,他皱了皱眉,
还是喝了下去。江红豆看起来很高兴,脸颊上梨涡又现了出来,她拍拍手说,
“这红豆还是我夏天的时候捡的,别人都不知道那棵树!”她趴到他床边,
带着一股海水的潮湿与淡淡的腥气,祝近南脸更红了,只想让她别再靠近了。
江红豆趴在他耳边说,“我想带你去看那棵红豆树。
”祝近南猜它会不会就是自己找的那棵树,江红豆一把拉过被子把他裹住,说,
“这是我们的秘密哦,你可不要说出去了。”糊里糊涂的,他和她竟然也有了小秘密。
然而祝近南再次醒过来,发现自己躺在病房里。江红豆煮的根本不是能吃的红豆,
而是一种叫相思豆的,有毒的植物。祝近南命大,没吃死,但江红豆吓坏了,
她早上叫不醒祝近南,背着他一路跑到医院,哭得眼睛都肿了。祝近南醒了,
她坐在旁边继续抹眼泪,这一次是因为太愧疚了,祝近南没想责备她什么,
他只想赶紧找到那棵树,采了标本,离开这个地方。江红豆一边哭一边不停地向他道歉,
祝近南叹口气,“别哭啦,要不要听笑话。”撇脚的安慰方式,但江红豆比常人少根筋,
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,一脸好奇地看着他。“看过鹿鼎记吗?”江红豆点点头。祝近南又说,
“我小时候,特别崇拜陈近南,觉得他可厉害了,硬拉着我爸去给我改名字。
”他爸被他缠了很久,才答应他。不懂他为什么要改一个天地会总舵主的名字,
家里那台电视,再没有放过鹿鼎记。江红豆哈哈笑起来,祝近南想,
她真是他见过最好哄的女孩子。【三】祝近南中毒躺医院躺了一个月,江红豆日夜照顾,
最后出院的时候,祝近南胖了十斤,江红豆却肉眼可见的瘦了。暴风雨过去,
小镇上一片狼藉,邻居家被掀翻了屋顶,老太太摇摇晃晃找过来,想让江红豆盖两片瓦,
江红豆自己家里都没收拾,便跟着老太太走了。祝近南背着背包出门找树时,
便看见二层小楼上,江红豆坐在那儿钉铁皮。太阳晒得脸颊通红,她一只手拿着锤子,
另一只手不停地抹汗。祝近南家里是独栋小别墅,别说补屋顶,连家政都是阿姨定期来做,
哪怕是在研究所工作时,住宿舍,师兄们看他年纪小,什么事都争着帮他做。而江红豆呢?
熟悉的样子,看来是没少补过屋顶。祝近南想了想,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还她这一个月的恩情,
还是减掉自己那多出来的十斤肉,总之,在江红豆一脸惊讶中,他踩着梯子,也爬上了屋顶。
被砸了几次手,磕磕绊绊的,好歹在天黑之前给补好了。江红豆看他的眼神里,
多了几分仰慕,习惯了众星捧月的小少爷,此时此刻却莫名觉得骄傲。晚上吃过饭,
祝近南才想起给家里打个电话,祝父简单问了几句,最后还是那几句话。“你想搞研究,
我让你去了,但你要知道,我只有你一个儿子。”祝近南“哦”一声,挂了电话。
江红豆端了个火盆,在院子里烤土豆,见祝近南一脸阴郁地出来,小心翼翼地问他要不要吃。
黑乎乎的小土豆,放以前,祝近南看都不会看一眼,但江红豆眼巴巴地看着他,
他还是伸手接了过来。剥了皮,一手的黑,但是却出乎意料的好吃,祝近南坐下来,
又吃了几个。江红豆低着头,他看她几眼,发现她其实长得很漂亮。是那种秀气的好看,
独属于南方女孩的,羞涩的、内敛的、又想叫人偷偷藏起来的美。祝近南状似不经意地问,
“南湾这么苦,怎么没想过出去呢?”江红豆给了他一颗剥了皮的土豆,说,“我走了,
奶奶怎么办呢?还有我的树,我怕它哪天被风给吹断啦。”笑嘻嘻的江红豆,有几分傻气,
眼睛里两点亮光,像黑夜里的星星。祝近南问,“那棵树是什么样子的?
”“是一棵红豆树啊,只有这么粗,但是每年都要结很多红豆呢。”她伸出一根小指,
祝近南不由地笑了,这么细一棵树,也难怪她要害怕被风吹断了。
但这就应该是他要找的红豆树了。祝近南让江红豆带他去看看,她雀跃地答应了,
仿佛终于有人愿意聆听她的秘密一样高兴。【四】祝近南的老师,去年来南湾考察时,
看见一棵红豆树,起先不在意,但回去之后,发现那棵树可能是一种新品种。
祝近南进研究所时间最短,没跟什么项目,自然是来南湾采集标本的最佳人选。
原本定的第二天就去找树,但接下来几天,江红豆都要出去抓鱼,祝近南只好暂时放弃,
跟着她跑到海边去了。人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强,祝近南原本闻见海水的腥气就要吐,
现在也能在浅水湾里捉几条鱼了。江红豆更厉害,是可以跟着老渔民出海的。每天傍晚,
祝近南都在海滩上等她回来,两个人再拎着东西一起回去。江红豆像个小孩一样,
喜欢踩他的影子,祝近南就故意乱跑,让她追不上。她和其他女孩子都不一样,
热烈的像一团火,但是内心又是一汪水,祝近南呢?从小就敢自己改名的人,从里到外,
都充斥着叛逆的气息。不合时宜的,他竟然喜欢这样的生活,甚至忘了自己来的目的。
但江红豆心心念念要带他去看她的树。一大早,她就把祝近南叫起来了,
罕见的穿了一条裙子,要带他去看树。祝近南愣住,一下子清醒过来,
这两个月的快乐像是一层纸,轻轻揭开,露出他本来的样子。故意磨磨蹭蹭了半天,
最后还是出门了。江红豆带着祝近南穿梭在密林里,最后在一个小坡上,看见了那棵树。
“你看,它在那儿!”祝近南看见它的第一眼,就觉得,这该是江红豆的树。
歪歪扭扭地生长在半坡上,耷拉着叶片,看似不起眼,却又顽强地存在着。
江红豆也是这样一个人啊。祝近南看着她埋头给他找红豆种子,心里前所未有的柔软。
他低下头,脚下的枯叶里,一抹红色若隐若现,他蹲下来将它扒拉出来。
一颗不知何时坠落的红豆。他用袖子擦干净,抬头看半坡上那棵树,
细细的树干上出现了一道裂缝,再有大风,恐怕就会折断了。真是可惜了。他摊开手掌,
看掌心这一颗小小的种子,突然想试一试,如果在北方,能不能种活它?他将江红豆叫过来,
问,“你试过种一棵红豆树吗?”江红豆几乎在瞬间就回答,“可是再种一棵,
就不是它了啊。”她将它看做独一无二,他理解不了。祝近南于是适时地沉默了,
手心一颗红豆,被攥的紧紧的。江红豆最后还是没有找到一颗红豆,但短暂的沮丧之后,
她又重新高兴了起来,因为她和祝近南分享了自己的秘密。她有些可惜地说,
“如果早几个月,就能看见它结果了,可惜你来的太迟了。”祝近南笑一笑,
她忽然紧张地问,“那……那你明年,还来吗?”他清楚地看见她眼里的期待,但谁都知道,
答案不如人意。张了张口,他笑着说,却没有直接回答,“要不你跟我走吧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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